短篇小說 - 守節











成稿日期: 2011年6月28日

萬籟俱寂的夜晚。
一聲狼嚎將世界撕開,讓無盡的情緒包圍一切──哀怨、悲傷、孤獨。

室內沒有開燈,你蹲在月光照耀的陽台上,四肢再次使勁,前傾身體,昂首,彎腰──

又一聲呼嚎。


那是唯一能發洩心裡哀傷的聲音,你認為。你覺得胸口沉悶得幾乎要炸開,只有昂天長嚎能夠暫時將狂烈洶湧的思緒表達出來,向著月亮,向著黑暗。

你是一隻寵物。
你是一隻守候閏房等待主人回歸的寵物。
你是一隻等主人等得發了慌、不知所措的寵物──除了頸邊輕輕束縛住毛髮的項圈,胯下合身的一節貞節帶是最好的證明。

月光把你照得非常單薄,身上紅色與棕色相互交纏的狼毛屬於你和你的主人。
你原是一頭全身毛髮都是棕色的狼獸人,耳朵、眼睛、尾巴,全都是棕色。你為了證明自己屬於你的主人,你用基因改造將主人的特徵深深印在你體內,也就是開始長著像你主人一樣緋紅如血的毛髮,全身上下一紅一棕相疊著;一隻眼睛變成了暗紅色,是主人最喜歡注視的右眼。然而,不單是外表改變,從心深處也有了強烈轉變──無盡的性慾。
你像你主人一樣離不開對肉體的依戀,你為主人的身體著迷,無時無刻為著能在主人胯下承歡感到欣喜、驕傲。你成了一隻淫狼,高聲呻吟與扭動不斷被衝擊的腰部是你最為自豪的事,因為你能夠聽到主人在耳邊急喘的氣息,他咬著你耳朵時自喉頭發出的低沉吼叫在你腦海裡印上了「享受」兩字。
啊!主人!
你又向月亮發出一聲嚎叫,那是你對主人的呼喚,更是你將要被慾火燃燒殆盡的哭訴。獨自困在這空間裡已經不知多少個晚上,這個本應由你和主人情愛充斥的空間,此刻只剩下一片寂寥,風從陽台吹進來,蕭索凄涼,吹得你一顆不安的心顫抖、害怕。
主人啊!主人!
再次嚎叫,帶著斷斷續續的泣聲,悽涼得連自己都不忍聽到。你喪氣地走回室內。

為什麼要堅持等待呢?心裡不禁冒出這樣的問題,嘗試將自己的信念破滅。隨即,你更確定了自己的心意:對主人的承諾,對主人的信任,以及為主人立下的誓言。
你答應了主人要乖乖待在家裡等他回來,你答應了主人不能胡亂外出,縱使是去尋找他,因為他不希望回歸時家中沒有人。這不但是主人希望你做到的,也是你一直盼望能遵守的。你為能遵守主人的規定感到滿足,期待著主人歸來時,你搖著尾巴接受主人的獎勵。
遵守諾言,是讓你一直堅持等待的理由。


你睡了過去,昏沉地回憶在每一段幸福的走馬燈裡,直到太陽開始西下,夕陽鮮紅如血的光把你浸醒,呼喚你迎接下一個孤獨寂寞的晚上。
又一天了嗎?你這樣跟自己說,胸口的沉悶與不快依舊不散,聚得越來越濃。你知道今天晚上又要再次在陽台下呼嚎悲鳴。
回來了嗎?仍然懷著一顆期盼的心,你藉著漸漸微弱的光線看清室內一切。傢具,用具,床,唯獨沒有了那個熟悉的身影,啊,連你自己都談不上熟悉了,那個身影離開家門後不知過了多久了,你開始連一眼認出他的把握都沒有,你覺得很陌生,陌生得害怕,害怕有一天他的形像從你腦海中完全消失。
不會的。你這樣安慰自己,因為你知道即使印象中的他多麼模糊,那一雙深邃的眼睛是你永遠忘不了的,那雙帶著情意和慾望的眼睛。你就知道你一定會認出他來。

為了慶祝自己擁有這樣的念頭,你往床上空出來的另一邊嗅聞。
這是專屬於你主人的位子,是他躺下休息的地方,也是他曾經終夜衝擊自己體內的地方。把頭湊過去,你用力地吸了幾下鼻子,一股微弱的誘人氣味傳進腦海,是他!是終夜思念的他!
你嘗試抓緊被單,乾脆把頭都埋在裡面,使勁地吸,希望多享受這味道,像是來了毒癮的癮君子,扭曲著臉容,不自覺地吸鼻、搓臉,總希望思緒一直沉浸在享用毒品快感的那一瞬間。
越來越淡了,你一邊嗅一邊想,越發焦急起來,像是眼看最後一小撮毒粉要被吸盡,身上卻沒有一分錢再去買些回來,在毒癮發作時你只能任由身體抽搐,口吐白沫,作著無謂的掙扎──思念與吸毒唯一的分別,就是思念的毒癮永遠沒有期限。

嘎、嘎──你放開了被單,喘著粗氣,像是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性愛,你臉上泛起桃紅的色澤。你不敢再多吸了,生怕這唯一支撐自己的味道消失,便再沒有什麼能藉以想念主人了。你擦去額上的汗,翻過身,坐起來,輕輕地撫摸著胯下,被貞操帶牢牢固住的性器。
男用的貞操帶需要特別製造,在整個下體的根處套上一個圓環,把肉棒與陰囊突出;一個向下彎的套包住整根肉棒,恰好是肉棒垂軟時的長度,頂端有一小孔,允許排尿;肉棒套延伸至性器根部的位置與圓環連在一起,在最上方有個小孔,是打開整個裝置的關鍵──這地方被一個小鎖鎖住了。
你感到下體傳來疼痛,狹窄的肉棒套強行限制了正在勃起的性器,越來越大的疼痛會把你折磨得哀號連連。
你得停了,停止對主人的思念,舒緩強烈的疼痛。你得在自己痛得昏迷前讓自己冷靜下來。

你不停。

你執著地扯住床單,一把捉住原先放開了的地方,又把頭埋了進去。
氣味,是主人的氣味。你捉得越來越緊,更加用力在上面嗅聞,幾乎要把自己給悶死。
你不捨,你激動,你甚至瘋狂。你嗚咽起來,身下痛得你拼命扭曲身軀,在床上輾轉,弄出好多道床單湊成的波浪,如你腦海中不斷翻騰的思緒,越翻越大,最終成為一場風暴,天大的巨浪將你打得模糊,打得稀爛,打得什麼都不是。

哭號。這是浪花的聲音。
你已經分不清肉體與思緒的痛,只覺得自己墮入了一片煉獄,被洪洪慾火焚燒,無盡思念更將火勢燒得更旺,把你完全毀滅。
你仍然不肯放手,你仍然不肯停止對主人的思念,你仍然不肯讓自己好過點──你仍然埋在痛苦中深深不能自拔......

呃啊!
你慘叫一聲,亦是呻吟一聲。
你覺得自己的下體像是要斷了,你不敢低頭望向這慘不忍睹的地方。你只是用指尖輕輕抹過肉棒套的頂端,沾上了幾滴濕潤,放在眼前,是幾滴晶瑩潔白的液體。
你射精了,你在痛苦中射了精。
你看著精液被手指搓弄,把毛髮糊到一起,慢慢變成白沫,然後你的眼眶濕了,濕透了,一滴滴眼淚將臉龐灼傷,彷彿用刀子在上面劃著,滾燙與刺痛蔓延至整塊臉,甚至整個身體,甚至整個靈魂。

你的靈魂在哭泣。

你知道嗎?


不。你只知道,是夜晚。
你拖著疲憊的身軀,爬到月亮照耀的陽台上。風將毛髮吹得更亂,銀白月光是寂寞的裝飾,把你照得更單薄可憐。
你蹲在地上,四爪使勁,將身體前傾,昂首,彎腰──你又開始了呼嚎。

主人!主人啊!

你聲撕力歇地嚎哭著,眼淚沒有停下的打算,就讓它成為多一件孤單寂寞的配襯。

主人!

過去的記憶又再重現,一幕一幕,用嚎叫作為配樂,讓你欣賞每一個快樂與悲傷的時刻,然後結束在主人離開家門的一幕:他背著裝備,在家門前與自己接了吻,大步遠去。那是一個充滿戰鬥與血腥的地方,那是一個連主人都感到提心吊膽的地方,那是一個埋沒一切希望的地方,不,至少你仍希望主人能夠平安回來。你總是這樣堅信著。

悲傷的嚎叫沒有得到回應,月亮也躲到雲層後傷感去了。
你在一片漆黑中遙望遠方。你多麼希望在視野的盡頭出現一個身影,一個遠征歸來的身影。你再次發出哀號來表達心裡的郁悶,回應你的依然是一片靜默,沒有生氣,也沒有任何移動的影子,除了你。
嘆息。

回到床上,你默默看著陽台外的天空。月亮似乎傷感完了,看你走進了屋,便又探頭出來,用寂寞的顏色填滿一切。
閉眼,你想著主人的臉,嘗試在腦海中描繪他的形像,然後與他一起進入夢鄉,在某個只有你倆的空間裡團聚,挽回一切寂寞等待的時光。
你就這樣想著,想著,懷著第二天醒來時主人在身邊的冀望,睡。
昏沉地睡。

昏昏沉沉地睡,昏昏沉沉地等,昏昏沉沉地懷著微小的希望。

日復日、月復月、年復年......


只是,你永遠都不知道等待的期限。
永遠不知道主人什麼時候回來,永遠不知道寬闊的床上什麼時候才會多出溫暖的身影,永遠不知道仍要持續多少個哀傷呼嚎的晚上──

甚至永遠不知道自己的主人不會再出現。因為他就死在家門前。
他倚在一把利劍前,利劍深深插在地上。他的臉龐失去了生氣,貼在冰冷的刀鋒上,血液乾涸後的痕跡一條條向下延伸,匯到地面成了一灘絕望的血水。
他的臉是血紅色的,卻與本身的毛髮顏色不同,那是死亡的顏色;他的腿佈滿了疤痕,一道道劍傷刀傷殘酷地將肌肉線條破壞,剩下一片血肉模糊;他的手仍然握緊劍柄,緊繃的肌肉意味著回家的執著,只消靠著劍再往前一步,敲響家門,心愛的寵物便會前來迎接,甚至仍有一絲活著的希望。
他就只差一步而已,一步。

就是這一步,讓你永無止境地等待,讓你蒙在每個寒冷孤寂的黑夜裡。
就是這一步,隔開了你和那個溫暖而甜蜜的夢,抹去了幸福美滿的未來。
就是這一步,讓你抱著無限期盼與遺憾度過餘下的生命,在這充滿寂寥的地方,在月亮用寂寞填滿了的陽台上──
你卻什麼都不知道。

你真的不知道。
你只能緊緊抓住床上空出來的另一邊,用力嗅聞上面那越來越淡的氣味;你只能用盡一切想像力,將日漸模糊的印象補完整;你只能拖著單薄的身影,在陽台上呼喚心愛的主人。
直到一天氣味淡去、印象模糊得再認不清,甚至連呼喚的目的都變得含糊而不確定的時候,你都不知道,日夜等待的主人已經化成了白骨,倚在家門前一步的劍刃上。那隻握緊劍柄的手,凝聚了多濃厚的執念。
你都不知道,什麼都不知道──

甚至,你並不知道,主人唯一存留在世上的證明,便是你自己。
就在你體內,緩緩流動著……


哼,多得了基因改造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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